我暗嘆了一句這小子確實是比正好機敏，無怪乎他老是想要給正好指點兩句，然後正好不聽，如此這般幾次之後，便是正好有再好的脾氣，倆人也會心生嫌隙，何況正好只是為人圓滑，並非是真的脾氣好，是以這二人一見面就吵，也是情有可原的。

想到這裏，我暗自憐惜了一把這位曾經與我心生嫌隙的小年輕，那邊那幾人已是走得遠了，兩個小丫頭收了桌子上邊的飯菜，又開始叨叨我。

我垂下了眉睫，好像我的存在確實是有幾分奇怪哈，也還好著倆丫頭嘴巴還算緊，平日裏也不跟別的院子的人說話，不然叫那些個難民們知曉他們祈求的神像其實就在長吉的院子裏，只怕是會民心不穩。

天色已晚，我坐在花廳裏邊吹涼風，屋外邊的涼風徐徐吹來，帶著荷塘裏的潮氣，蛙鳴此起彼伏，沒有任何三界動亂的預兆，我深吸了一口氣，靜靜的等著長吉再將我扛回去。

他再過來的時候，身上有些許酒氣，倒沒有想著要與我一起回房間，反倒是搬了薄被子在花廳裏的軟榻上邊躺下了，點了油燈，關了那時常被冷風造訪的窗門，面前是那些工程部署圖。

“不是已經快完結了嗎？”我看了一會兒，開口問道，他放下了手中的圖紙，幽幽的道：“龍族出沒的地方都會伴隨著雨水下降，八部天龍既然要和四海之龍打架，那麽沿海地區自然會遭受水災，雖然長安城離海邊遠，但不得不防一下，那些百姓畢竟是無辜的……”

他說著說著，沈吟了一下，我心中好奇，道：“你覺著八部天龍與四海之龍打架，哪邊會贏？”

“八部天龍。”

“為什麽？”我見長吉說的果斷，心中愈發的有些忐忑，八部天龍雖然說是在極樂世界是有果位在身，但人間是四海之龍的地盤，兩邊打將起來，四海之龍占著海利，便是實力不濟，也不會那麽容易落敗的，除非八部天龍準備已久。

不僅僅是敖烈有野心，便是那些早已可以安居享樂之龍，也渴望回到海中。

長吉陷入沈默，許久之後才開口道：“因為敖烈希望他們贏，他們也必須贏，若是輸了，便徹底的從這一場爭霸之中退出去了。”

我“哦”了一聲，他起身摸了摸我的頭，我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的花枝上邊，他淡淡的笑了開來，轉身出門去，回來之時，手中已是又多了一朵花，一朵梔子花，在燈光下邊，開得嬌美。

“這些事情你便不要想了，有我。”他將這朵花放在我的膝蓋上邊，又坐了回去，看了一整夜的部署圖，早上精神煥發的出門去，那樣子，就像是昨夜我替他把覺睡了一樣，我有些無奈，但也莫名的驚恐——他從前可是入夜就睡的，從來沒有哪個夜晚坐了那麽久。

想到這裏，我便覺得害怕的很，然而我誰也不能說。

惠武帝的牌位不在身邊，是以就連華彩也聯系不到，我看了看天外的黎明，心中愈發的仿徨起來。

兩個小丫頭嘰嘰喳喳的端著長吉吃剩下的早餐離開，口中喃喃著今日長安城中張貼的告示——皇家寺院供奉的龍神像不見了，若是有人找到了或者是看到了，女帝都會重重有賞。

同時，長安城及附近的城池都戒嚴了，可惜的是我並不在其中，倒是叫女帝失望了，我的目光落在那朵梔子花上，一夜的風露早已讓它開到了盡頭，雪白的花瓣泛黃，陽光照在它的身上，竟是有一種皈依之感。

那是一種神聖的，如佛前的蓮花盛放的感覺，雖然生命短暫，但極其芬芳。

我抿著唇，陷入一陣深思之中。

漫天的香火信念一股腦的朝著我飛來，也不知道長吉究竟是使了什麽怪異的法術，能夠叫我不出現在人前，便能夠收到這麽多香火，但三千香火，依舊是個可望而不可即的數目，這三千香火信念，必須要極其的純粹。

如若不然，人人都能成神，這世界上還有幾人去做仙、做人的？

沒有了。

梔子花在陽光下焉了，我閉上眼感受著那漫天的香火之力，只覺著自個兒的神魂前所未有的壯大，便是泥像之中也有一陣淡淡的金光。

八百香火。

長吉為我化來了八百香火，這絕非是華彩隨意送我的那些個香火可以比擬的，她送的香火吃一口少一口，而且並不純粹，但長吉為我化來的，卻是極其純粹的，源源不絕的香火。

我知曉，這次大水淹沒土地，死傷萬餘人，長吉做的這些，只怕有不少的人前來感謝他，他讓那些人拜我，但真誠的並不多。

他晌午時候回來的，見我沒有說話，在我身邊坐了許久，我方才幽幽的道：“江浙一帶自古便是水患居多，你要怎麽樣才能改變那樣的狀況？”

“東海要發水，我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，只能多建幾個水壩罷了。”他喃喃著，“若是可以，我會在那裏，再為你立一座較為粗糙的廟宇。”

我瞪了他一眼，他一點自覺都沒有的將頭靠在了我的大腿上邊，敖烈極是沒眼見的走了進來。

“可是戰況又有捷報？”長吉絲毫沒有要起來的意思，我也撬不動他，只好厚著臉皮杵在那裏。

“什麽也瞞不過你，可惜當年你死得早，不然這龍族定然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。”敖烈有些意外的說著，長吉面上已是一片黯然，我想示意敖烈換個話題，他卻是看不見我的眼神的，自個兒停了下來。

“你別太介意，過去的就過去了。”

“我沒有介意，是你們還沒有放下。”長吉搖了搖頭。

我細細的想了想，好像確實是這麽回事，他早已放下了他過去那個天之驕子的身份，而哪咤還追著他念念不忘，紫嫣還想著他是那個敖丙，便是敖烈，有時候也會用一種依賴的口氣與他說話。

但是，長吉現在只是長吉，他早已不是那個名聲響亮了三界的龍太子了。

“怎麽可能說放下就放下。”敖烈神色黯然的說著，自個兒尋了個位置坐下，甚是自覺的吃了點綠豆糕。

“放不下你便憋在心裏好了，我都是個要死第二回的人了。”長吉出言安慰。

我：“……”

有你這樣看得開的麽？

“那邊的戰役卻是有結果了。”敖烈決定不理長吉，“四海龍王沒有認輸，但是四海之龍經年無教，早已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，根本奈何不了八部，是以想簽個協議。”

我好奇的問道：“什麽協議？”

敖烈用眼神告讚許的看了我一眼，長吉面上沒什麽表情，但我也知道這廝怕是知道了什麽協議了，也沒有要問的意思。

“兩族休戰，各不相幹，互不往來，也不得傷害對方的龍眾。”

“這算盤倒是打得好。”敖烈一說完，長吉便冷笑了起來，探手在自個兒懷中摸了片刻，也不知是摸到了什麽，隨手朝著敖烈甩去，“你將這個交給那老龍，告訴他若是還想打的話，他這輩子別想再見到我！”

長吉是貼了心的要和天庭做對，正好是如了敖烈的意的，他打量著長吉丟給他的青陽劍，面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，我有些意外，長吉竟是會將這柄斷劍交給敖烈。

“這麽多年來你還保留著這柄劍，其實，在他那，依舊是有那麽一小截的劍尖的。”敖烈收了斷劍，口中發出了一聲嘆息，“這些年來，雖然我與四海聯系不多，但關於龍王日日夜夜思念你的事情，我還是聽過不少的。”

“龍生九子都不一定能夠再生出一條小龍，他自然是會懷念我的。”長吉閉上了眼，口中的話語極是平靜，卻是無力再與敖烈說些什麽，敖烈見狀，也沒有多久，拿著劍便離開了。

他昨夜一夜沒睡，此刻躺下，一閉眼竟是再也沒有睜開過。

正午的陽光被關在窗外，但溫暖依舊是鎖不住的撲面而來，花廳之中沒有冰鑒，他睡了沒多久，臉上便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水，我將自個兒身上披著的衣裳擱在他臉上，天衣足以給他片刻陰涼，他卻是被這麽一小片天衣掃過鼻翼的感覺給弄醒了，翻開衣衫含笑看我。

“我是睡了太久了嗎？”

“是啊，你該吃午膳了。”

我淡淡笑開，他聽了我的話，楞了楞，隨即叫人傳膳。

我略顯猶豫的開口問道：“你給她……寫了多少本話本子？”

他顯然是沒有想過我會問他這個問題，怔楞了一下才繼續往自個兒碗裏夾土豆，慢悠悠的說道：“怎麽說呢？到底多少本我也不記得了，只是行軍打仗之際偶有空閑提筆寫給她，及至後來在清音宗的時候，也會不自覺的寫一些，希望她能夠看到。”

我的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，但他看不到，“很辛苦吧？”

“也沒有，只是想著她以另外一個姿態和我在一起，再辛苦也會覺得有些甜蜜，我想過很多她出生之後要怎麽教她，但終究還是把她教歪了。”

長吉說到這裏，嘆了一口氣，沒有看見我嘴角一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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